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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子兵法九地篇:「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擊其中則首尾俱至。敢問:兵可使如率然乎?曰:可。」中國大陸常山有一種蛇名叫率然,善於指揮的將領就像率然一樣。當你打它的頭,它就用尾巴攻擊你。當你打它的尾巴,它就轉過來用頭咬你。當你打身體中間,它就用頭尾一起攻擊你。指揮軍隊可以像率然一樣靈活嗎?答案是可以的。

第十六章 常山之蛇

 

  六月二十六日星期六,交易進入第五十一天。今天是周末,西線無戰事。

平靜一整天之後,傍晚四點三十六分手機鈴聲響起,是買方的電話。他說去拔牙,不能接電話。怎麼才隔了一天,就可以講話了呢?

   我拿起電話,房先生問:「牛先生!我買不買都無所謂。要不要見面聊一聊?」

  天興銀行撤回貸款案後,買方也同樣陷入困局。現在是彼之“困”,對我之“困”。

  我回答:「可以呀!你有什麼想法?不妨跟我說。」
房先生說:「周末,我店裏比較沒客人。要不要過來聊一聊?」

  連續五十一天的高壓力煎熬,我已經得了重感冒。實在不願意再被耍的團團轉了。

  我說:「這兩天,人在南部。我們就在電話中談一談吧!」房先生改口:「也沒有什麼啦。白店長打電話給我,談到責任歸屬的問題。我就和你聯絡一下……他的意思是要我們負交易不成的責任。」

  買方替白店長來探我的口風,好決定他們的下一步棋。

  我說:「他要我們負什麼責任?」

房先生回答:「白店長說他已盡到仲介的責任,買賣契約也簽了,他要向我們收服務費。我想和你溝通一下這個問題。」

  原來買方是替白店長來要服務費的!我也趁機蒐集敵方情資。

  我說:「白店長要向你收幾“趴”?」

房先生回答:「我不是用幾“趴”跟他算的。原來是一“趴”,因為我在經濟上有壓力,變更契約前他又降了一些…」

  付百分之一的服務費都吃力,卻要買八百多萬元的房子。

  我追問:「你要付多少錢給他呢?」

房先生邊思索邊說:「原來是一“趴”……前天會議前先讓他扣,大概是三、五萬吧。」

他含含糊糊地說:「是三萬?還是五萬?」

我很好奇:「你先付了錢嗎?」

房先生說:「我有一張票在他手裏?」

我更想知道了:「你那張票是多少錢的?」

房先生說:「那張票是五萬元。」

我再問:「那張票和這交易有關嗎?」

房先生顛三倒四地說:「和這交易沒有關係。仲介公司服務費的部份都好說!重點是假如你不想賣;我是可買、可不買。房子多也不是好事……」

  先前房先生說支票是用來付服務費的,現在又說票和交易無關!

  可買、可不買是房先生攻守兼備的最佳策略。他一邊伺機而動,一邊預留退路。若我犯錯,他就攻城掠地。若我防守得滴水不漏,他就按兵不動。

  我故意說:「房子多就是財富呀!」

房先生苦笑:「那要看有沒有貸款。貸款是負債,那裏是財富呀!」

  他像極了一條大蟒蛇,吃下了比身體還大的獵物,行動不便地捲曲著。

  我想知道他用這種技倆買了多少房子:「你還有幾間房子在貸款?」

房先生答非所問:「還有一些房子要付貸款,壓力會比較大。這事的關鍵在你,我們看看用什麼方式把這個問題處理掉?現在我的錢也卡在信託專戶裏面,不得動彈!」

  他專以這種只付五十萬元頭款的方式,買超低價的房子。低價買進之後,白店長再幫他以高價賣出,一起賺差價。天興銀行撤回貸款後,他也陷入財務危機。

  我說:「我回去之後,再去找你。下星期行不行?」

房先生說:「白店長會願意等那麼久嗎?」

我放出假情報:「我回台南老家籌錢。」

最後,房先生說:「好啦!等你回來再聊。拜拜!」

  故意讓他知道:我正在募集糧草、調動兵馬,準備長期抗戰。

  六月二十七日星期日,交易進入第五十二天。

  感冒愈來愈嚴重,說話的聲音都沙啞了。

  我躺在床上休息,思考著如何突圍。隨手翻閱著孫子兵法;九地篇中描述著九種戰地。“死地”的定義為「疾戰則存,不疾戰則亡者,為死地。是故……,死地則戰(九地篇)」其中不迅速奮戰就會滅亡的,稱作「死地」。身處「死地」的最佳策略,就是力戰以求生,就是所謂的「死地則戰」。

  當所有談判之路斷絕,只有戰鬥突圍一途。要以什麼方式出戰呢?

向唐律師諮詢後,我打算以詐欺和背信罪,向總公司和賈代書發出存證信函!

  買方房先生邀我到他店裏一談。我就過去看看是否真有誠意?

出手之前,不妨再探敵營。想到這裡,立即撥電話給房先生。鈴響了半天,竟然沒人接。難道牙又疼起來了嗎?我強忍焦躁,耐心等待回電。就算明日斷糧,也不可讓敵軍發現。

  晚上七點四十九分,房先生終於回電:「牛先生!您回來了嗎?」

我說:「還沒有!假如,這邊的事情順利的話,就約後天晚上八點半,跟你見個面好嗎?」

房先生說:「好啊!過了八點,我店裏就空閒了!你有空就過來。在忙什麼事情呀?」我放出煙幕彈:「在賣老家的房子。」

房先生趁機刺探:「房子在臺南那邊嗎?我有一位朋友正好住臺南。」

我簡單回答:「台南新營。」

房先生仔細探聽:「在幾樓?」

我順勢給他假情資:「是透天厝。」

房先生追問:「要賣多少錢?」

我含糊帶過:「南部的房子不值錢啦!」

  我要傳達給他的弦外之音是:我軍的後勤補給,糧草輜重很快就會到來。

  最後,房先生笑著說:「好!你一回來,馬上過來!我隨時都在。拜拜!」

  這正是戰場上常用的「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總要虛虛實實,讓壞人真假莫辨。

  六月二十八日星期一,交易進入第五十三天。

  清晨不到四點,就醒了。

  我躺在床上思索著:…明天和買方見面時,要做兩件事。第一、假如買方願意解約,就順勢請買方先簽下兩方解約協議書。才不會在發出存證信函給賈代書後,陷入兩面作戰,腹背受敵的不利形勢。因為白店長可以用“買方不想解約”為理由,仍舊困住我。第二、我需要白店長賺差價的證據。我要問買方:「降價的五萬元是否是白店長賺走了?」同時進行蒐證。如果,這兩點都順利達成。一開戰,對方就會投降。可一擊中的,速戰速決…

  心中又燃起一思希望。想著想著,就含笑進入了夢鄉。

  早上八點半剛過,就打電話給呂代書:「早安!」她說:「早!早!」

我把買方想要解約的事,簡要說明之後,說:「早上十點我會去見唐律師,請他幫我寫一份買賣雙方的解約協議書…明天晚上八點,我和買方見面時,會請買方簽兩方解約協議書…

呂代書聽完,從地政專業的觀點建議:「在買賣契約中,除了文字內容是代書所立的文案外,代書還俱備買賣雙方見證人的身份。如果要解除買賣契約,雙方還是要一同到賈代書那裏辦理,才俱備法律效力。」

  只覺得頭暈目眩。已經知道賈代書是騙子,還非要找他才能解除買賣契約嗎。

  我無奈地說:「我必須先請買方簽下解約協議書。要不然,買方一會兒說買,一會兒說不買,像條滑不溜丟的泥鰍;我無法解套。確定買方願意解除買賣契約後,再去找白店長談解除委託銷售契約。依先後順序解開這兩個結,才能脫離這複雜的三角關係。」

呂代書說:「若買方願意與你站在同一陣線,這事很快就可雨過天晴了。」

我說:「目前變數仍多,尚未脫離險境。只能把簽錯契約的劣勢一點一點地扳回來。所有決策,成敗由我一人承擔。」

呂代書說:「是的!是的!」

我說:「謝謝您!再見!」

  九點過後,先打電話到律師事務所。小姐把電話轉到唐律師的分機。

  我說:「早安!我是牛先生。……」

   我迫不及待地簡報最新戰情。
他聽完之後說:「若買方有意願解約,我可以寫一份兩方解約協議書,讓你帶過去請買方簽署。交易沒再繼續了嗎?」

我回答:「在銀行撤回買方貸款之後,交易就終止了。若他們要再換銀行申請,最多只能貸到七成。買方已經心虛,想要打退堂鼓。可是白店長還是不肯放人。我想先拿到買方簽名的兩方解約協議書。等蒐證到白店長賺差價的證據後,再跳過田主任,以詐欺和背信罪名向白店長、賈代書、總公司代表人和總經理發出存證信函正本。副本則寄給買方。田主任已經和白店長狼狽為奸。我想讓案情上達,也看看總公司的經營理念是否正派?若買方願意簽兩方解約協議書,對白店長的蒐證也順利。在一發出存證信函之後,整個事件就會落幕。希望能速戰速決。」

  我打著如意算盤。

  我的聲音沙啞無力。

  唐律師問:「你感冒了嗎?」

我回答:「是的。因為過度勞累,身體出了一點小狀況。」

唐律師問:「你希望協議書的內容是…?」

我說:「雙方無條件解約!」

唐律師問:「買方匯入信託專戶中的五十萬元,你要如何處理呢?要還他?或是扣著?」

我肯定回答:「還給他,我不想和買方開戰。若與買方開戰,就會陷入兩面作戰。」

唐律師問:「寄給賈代書的存證信函,你希望我如何寫?」

我回答:「第一、將賈代書的詐欺和背信罪,訴諸司法。並且,以公諸媒體為砲火。第二、存證信函中絕口不提買方。第三、以正本發給賈代書、總公司代表人和總經理。第四、詳細敘述交易過程,目的是要讓總公司高層注意這個案子。」

唐律師聽完,說:「我建議在六月三十日之後寄存證信函,會是比較好的時間點。」
我問:「為什麼?」
唐律師說:「在六月二十四日契約變更時增補的第四點:『若在民國九十九年六月三十日前未送件至地政事務所,則買賣不成立。』過了六月三十日發存證信函,在法律上會有比較好的立足點。」最後,我說:「我接受您的建議。謝謝!」

  六月二十九日星期二,交易進入第五十四天。在家休息了半天,下午兩點到律師事務所見唐律師。再度討論案情之後,取得擬好的兩方解約協議書和七月一日要寄出的存證信函。

  晚上八點半,再度走進買方的小服飾店。店裏正好有一位女客人,我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來等。房先生忙完後,轉身向通往二樓的樓梯走去。我也起身跟隨上了二樓。通過狹窄的通道,來到桌子旁邊。我先坐下,說:「生意不錯嘛!」

房先生邊坐,邊說:「很累喔!」

我客套:「生意好,才會累。」

房先生用瞇瞇眼望著我:「言歸正傳!你的想法是…就是不想賣就對了。」

 前面就是火坑,叫我怎麼跳呢。我欲言又止。

房先生說:「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是可買可不買。也不是什麼富豪,賺一點辛苦錢。買賣要心甘情願,你覺得划不來,就不要勉強。我們想想看,怎麼樣去跟白店長談?我看他那個人,也不難講話。」

  他遊說我去找白店長。

  我說:「你的態度呢?那天你說願意無條件解約…」

房先生肯定回答:「沒問題!我願意無條件解除買賣契約。」

他一說完,我就拿出兩方解約協議書說:「假如你有誠意,就在這份兩方解約協議書上簽字。你、我、白店長三人像連體嬰。先將我們二人的契約關係解開,我再去和白店長談。」

  我將解約協議書,放在桌上。

他連一眼都不看,反而遊說我:「我們一起去白店長那裏談。」

我說:「我們是買賣雙方的主體。兩人的意向要先確定,然後再去找白店長。要不然這個三角關係一直在變動,永遠也談不完。我必須先確定你的意向。」

  以過去的談判經驗:他們會依戰局的變化,在這三角關係中,靈活地時而進、時而出、時而分,時而合。如常山之蛇,首尾呼應。我永遠也談不完。他們很清楚時間不在我這一邊。

  房先生吞吞吐吐:「不能說我不買……白店長會找我麻煩的。」

我心戰喊話:「出事了,白店長會把責任推給你。在法律上,他不會有事的。他非常聰明!你應該比我更暸解。」

  孫子云:「親而離之(始計篇)」我試圖分裂敵方陣營。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就是沒有交集。

  買方房先生說什麼都不願簽字:「要解約就到白店長那邊去談。為什麼要簽?我不能簽這種東西!」

我說:「到白店長那邊就無法解約了。因為他還要三“趴”的服務費。我是不可能給他的!我們倆應該先解除契約。」

房先生堅持:「我們去找白店長談。」

我說:「我們倆要先簽!坦白跟你說,他用這種方式對待我,還要給他三“趴”。說的過去嗎?他就是整齣戲的導演嘛!」

房先生說:「我不會向你要求賠償。你把房子拿回去,我把信託專戶中的五十萬元拿回來。就這麼簡單嘛!」我搖搖頭,失望地站起身來說:「到白店長那邊就不簡單了。好吧!這樣就沒法再談下去了…」

房先生抬頭,用瞇瞇眼望著我:「我先打一通電話問白店長。」

我不屑:「假如你每一件事都要問白店長,我會對你沒信心的!」

房先生說:「你也不能不問白店長,事情總要透過他才能解決呀!」

我起身往樓梯口走去,頭也不回:「那就等到六月三十日過後,依變更契約內容的第四條,買賣就自動不成立了。拜拜!」

  只提出“簽兩方協議書”,船就觸礁了。也沒有蒐集到白店長賺差價的證據。魚兒就是不上鉤。無功而返。

  在天興銀行未撤回貸款之前,他們的戰略目標是:趕快過戶取得銀行貸款。

現在,他們的戰略目標是:要我付百分之三的服務報酬─約二十四萬一千五百元和違約金。

  這是不肖仲介惡意製造的賣方違約。已經知道是個騙局,難道還要叫我付服務報酬給詐騙集團嗎!感謝他們對我施行詐術嗎!

  六月三十日星期三,交易進入第五十五天。

早上九點五十四分,白店長終於按耐不住,打電話來:「牛先生!你不是說好要給我消息嗎?」

我說:「昨天我去過買方店裏。房先生應該已經告訴你,談話的內容了吧?」

白店長裝蒜:「房先生沒打電話過來。你現在要繼續交易?還是以違約來處理?你都不給我回一點消息!」

我冷冷地說:「我以為房先生會跟你講啦。」

白店長大吼:「你對我們公司要有一點尊重!為什麼不給公司回一個消息呢?我問你,你想要怎麼處理?」

  哼。明明就是金光黨,還要向我要尊重。

  我說:「今晚八點,我過去和你談一談。」

白店長說:「我等你。」

我說:「好的。再見。」

  我先用緩兵之計。我要搶在他們之前,發存證信函。

  我並不是真的想和這個大騙子談,只是想平平靜靜拖過今天──六月三十日。因為,明天一大早,我就要“攻其無備,出其不意”。

  晚上七點五十五分,用手機打電話給白店長:「我是牛先生!人在外面,八點無法趕過去了。在電話中談也是一樣。你現在的想法是怎樣?」

白店長說:「我的想法就是要替加盟店處理此事。買方那邊我儘量幫你們協調。」

  買方已經說,不向我求償。

  我說:「是那方面的協調?」

白店長回答:「假如你堅持要解約,就要先讓買方取回信託專戶中的五十萬元。另外要支付百分之三的服務費給我們。」

  買方企圖說服我到白店長那裏,引誘我先開口提出解約。白店長想先替買方拿回信託專戶中的五十萬元,再伺機對付我。他們兩人互相支援,如常山之蛇,首尾靈活呼應。

  我平靜地說:「我們曾在委託銷售契約上約定,服務費是在『圓滿完成全部交易流程後,以現金一次付清予乙方。』目前,交易並沒有圓滿。這一段文字,我的解讀與你不同!」

白店長提高聲調:「你提的這個部分有道理嗎?有道理嗎?只問你這一句話?」

我用沙啞和微弱的聲音說:「因為──」

白店長大聲說:「我已經幫你們協調並且完成買賣。你覺得你講得有道理嗎!上星期我就告訴你,在兩條路中間選一條;來談解約條件?或繼續交易?」

我說:「因為銀行撤回貸款,所以交易中斷。」

白店長像法官:「你蓄意破壞!」

我說:「那裏有。」

白店長說:「沒關係!沒關係!我請行員來作證!順便調通聯記錄!如果要搞得話,也沒關係,公司會跟你搞!假如你不來公司處理,到時候我們就寄存證信函!我們想要跟你談解約條件,你不來嘛!造成公司的困擾。我必須向股東交代。」

我說:「我對委託銷售契約那一條的解讀與你不同。」
白店長大怒:「你說的是什麼話!我幫你談成了交易,你卻蓄意破壞。我們就以法律途徑處理!為什麼跟我“灰”這一條呢!我問你,到底要不要過來解決呀?」

我拖:「再給我一點時間。」

白店長火冒三丈:「上星期五通知你到現在,到底要思考多久?大男人做事情,拖拖拉拉。為什麼自己不敢當呢?」

我再拖:「對服務報酬的看法不同,我還需要考慮一天。」

白店長大聲說:「好!就再給你一天。明天晚上七點前,假如沒有給公司一個交待,我們就會循法律途徑!你再怎麼拖都沒有用!」

 他說完就用力掛上電話。

  白店長是敵方火力最堅強的據點。我就是不和他碰面,只找最弱的買方談。白店長無法依他的詐騙劇本施展詐術,氣得怒髮衝冠,急得搥胸暴跳。孫子云:「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始計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