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ret

 

“蠱”字的意思是將許多毒蟲,放在封閉的器皿。例如:蜈蚣、蟾蜍、毒蝎子同在一個器皿之中,為了生存互相撕殺。

不肖仲介、買方、賣方,三方之間互有契約的法律關係,無法任意離開。就像毒虫關在封閉的器皿,為了各自的利害互相鬥爭。

中國歷史上的三國就是這種局面。魏、蜀、吳為各自利益,忽而敵對交戰,忽而同盟合作。三國演義好看,就在變化多端。

第十二章 蠱

 

傍晚五點半,我撥電話給買方,再探虛實。

我說:「房先生。今晚,我想和你見個面?」

他不置可否。

我說:「你對解除買賣契約有什麼看法?」
房先生說:「我沒什麼意見。」

我說:「晚上見面的時候,給你看一些東西。」
房先生說:「是喔?」
我說:「我曾和白店長說,貸款下不來,我願意無條件解除買賣契約。六月十八日晚上,我們在加盟店見面之前,他打了一通電話給我。叫我不要向您提解約的事。我已經錄音存證,可以放給您聽。」
房先生說:「喔。喔。」
我說:「白店長在耍我們。」
房先生說:「這樣子喔。」
我說:「你也是被他玩的……」
房先生附和:「嗯。嗯。嗯……」
我說:「說實在話,白店長是包贏的。我們不要自相殘殺。」
房先生說:「對。對。」
我說:「貸不到,就解約算了。可是,他還要賺服務費,把我們用契約綁在一起。對不對?白店長在中間傳話;有些事沒告訴你,有些事沒告訴我。將來變成訴訟,可是我倆殺得你死我活呢。」
房先生說:「對。對。仲介就是這種想法。」

我反覆分析利害得失,嘗試合縱連橫。

我說:「想不想見個面?我把通話錄音放給您聽?讓原音重現?」
房先生說:「好。好。」

我說:「被那個人利用,實在不值得。將來我倆官司打得火熱,白店長翹著二郎腿,隔山觀虎鬥……」

最後,兩人約好晚上七點半,我到他店裏。

提出了降價四條件之後,他們必定知道我在全力防守。

一個曝光的陷阱,獵物全力抵抗。如何能不心虛呢?買方會打退堂鼓嗎?

晚上七點半,我準時赴約。

進了房先生的小服飾店,店裏掛著一排排五彩繽紛的女裝。

夫妻二人閒坐店中。見我進門,都站了起來。

簡單寒暄後,房先生領我上了堆滿雜物的二樓,走過狹窄的走道,出現一張木頭方桌,兩人坐下。

他用打火機點燃一枝雪茄。吸了一口,吐出濃濃的白霧。

我說:「白店長答應,貸款不足現金補足。這一點,你同意嗎?」
房先生瞇著眼睛:「有啊。有啊。我不是不買。我太太來當保證人,房貸應該就沒有問題了。」
我說:「我和白店長談了又談──」
房先生說:「我倆都好說啦。解約或繼續交易,我是沒意見的。都無所謂啦。可是……白店長會向我們要服務費。」
我說:「我在委託銷售契約上約定:圓滿完成交易,才須支付服務費。」
房先生說:「我可以買,也可以不買。無所謂啦。你覺得可以,就繼續交易。不可以,就解約。」
 

我把有錄音功能的手機拿出來:「我放給你聽。」

我把白店長交待:不要向買方提解約。那一段通話播放出來。

房先生聽完。

我說:「白店長是只賺不賠的。他在耍我們兩個,你懂了吧。我不想再陪他玩下去了。那個人心術不正,玩不完的。太累了。假如你願意無條件解除買賣契約,明天早上我再來一趟。我倆先簽一份兩方解約協議書。」
房先生用瞇瞇眼打量著我:「沒意見。」

我滿心歡喜。

我說:「明天,我們把解約協議書簽好了,再和白店長約個時間,到加盟店解除委託契約。」
房先生說:「我沒意見啦。」
我說:「出了問題,他會把責任推給你的。」

房先生用食指將雪茄往桌上的煙灰缸彈了一彈,話鋒一轉:「我的顧慮是這樣的:我提解約,他會向我要服務費。那該怎麼辦呢?」

我一聽,心就涼了半截。

我說:「這樣好了。現在就打電話,由我來向白店長提解約,你不用提。我就不說在你店裏。」

我用手機撥到加盟店。還沒開口,白店長說:「喂。牛先生,你好。」
我說:「我和買方談過了。我提出無條件解除買賣契約,他不反對。既然雙方都同意,明天下午兩點,我們到你店裏解除委託契約。好嗎?」

房先生在一旁靜靜地聽。

白店長說:「明天下午……明天下午,有另一個案子。我要辦理交屋。解約這事,不是你們說好了就算數的。」
我說:「不是買賣雙方說好了,就算數嗎?」
白店長說:「要先看違約是誰造成的?另外,雙方意見分歧,經過我的努力,也花費許多時間,幫你們協調出結果……這筆買賣仍然成立。」〈買賣契約的成立,請參閱連世昌律師所著房地買..仲介三贏法律策略P.30

白店長暗示:即使交易不圓滿,中途解約,也要收服務費和違約金呢。。

我用桌上的電子計算機,快速算了一遍──成交價八百一十萬的百分之三服務費,為二十四萬一千五百元。

賈代書人間蒸發。白店長替買方殺價。仲介公司還要收服務費嗎?

買方房貸拖那麼久,還要向我要違約金嗎?有天理嗎?

我說:「這交易,我已經沒興趣了。另外,買賣雙方都願意解約。那還有什麼違約的問題呢?」
白店長停了一下:「喔……我已經幫你們協調過了。這種事當面談,比較清楚啦。」
我說:「為什麼不現在就講明白呢?」
白店長說:「我要這麼說啦。多次和買方協商後,協調出目前這樣的結果──買方的太太願意出來當保證人。貸款不足的部份,房先生也願意以現金補足。經過我們的努力,這個契約仍然是有效的。我不瞭解您推辭的原因是什麼?」
我說:「貸款遲遲下不來,也過了契約書上的交屋日。買方也有意願解約,就順理成章地解約嘛。」
白店長說:「如果,你站在仲介公司的立場;一件買賣遇到困難,我辛辛苦苦努力協調出結果。你突然要解約,說得過去嗎?」

我說:「當初我要的是履約保證,你們卻給我價金信託。這兩種根本不一樣嘛。」
白店長說:「沒關係。沒關係。用履約保證也可以。都是銀行的專款專戶嘛。」
我說:「由我的代書來主辦,你們的代書協辦。」
白店長說:「買方不會同意這麼不合理的方式。不然,你問買方?」
我說:「OK。我再跟買方溝通。」

戲台上唱戲的都不演了,台下看戲的還不肯散。

(房仲有那麼大的權力嗎?只要你簽了委託書,台灣房仲的權力真是比天還大。)

放下電話。

我一臉失望,看著房先生:「白店長不放我們走。現在的局面,就是我倆被他綁在一起。我們都好談,對不對。我和您商量,好不好?由我的代書主辦,仲介公司的代書協辦。把價金信託改為履約保證。好不好?」
房先生說:「改為履約保證是沒問題的。換代書這個部份比較敏感。不認識的代書,我不放心。」

我說:「呂代書事物所就在──」
房先生說:「我知道那個位置。」
我說:「她是個老實人,從事代書業務已經三十多年,是一位信譽很好的女代書。」
房先生說:「用仲介公司的代書來辦理,應該沒有不良的影響吧?」
我說:「我沒有辦法再相信賈代書。」
房先生說:「貸款辦得慢,全要怪我。他辦那麼久了,也辦得差不多了。現在要換代書,不是很奇怪嗎?另外,第一期款已經匯入信託專戶。若要再領出來改為履約保證,會很麻煩的喲。」

才答應改成履約保證,又變了。

我說:「那麼,我再提出一個方案:為了不擔誤時間,價金信託就不改為履約保證。以我的代書主辦,賈代書協辦。兩個代書如同連體嬰那般,進行作業。我誠心誠意地和您商量。」

(雖然在價金信託中,銀行不掌控產權。只要代書公正,交易仍然有機會安全地完成。)

房先生說:「履約保證沒問題,換那一家都可以。但是,不能用你的代書主辦。」

買方說話的方式,怎麼跟白店長一模一樣呢。

我說:「四十七天了,賈代書沒打一通電話給我。還叫我把印鑑證明這麼重要的文件,交給加盟店的小姐……」
房先生噗哧笑了出來:「還好啦。他比較忙。過去,他幫我辦過幾件案子,都沒問題。不會亂來的。」
我皺著眉頭說:「我對賈代書有疑慮。說真的。代書的部份,要跟你商量……用我的代書辦理,大家才不會僵在這裏。你也看得出來,我是單純的人。在契約中,你處於有利的位置。我誠心誠意地和你商量,好不好?」

房先生沉默不語。

我放低姿態:「拜託。拜託。我和你商量?」

他還是不說話。

那是交易成敗的關鍵,他無論如何就是不答應。

談判陷入了僵局。

我耐著性子說:「請總公司派一位特約代書過來辦?」
房先生眼神一亮,抬起頭來:「你問問白店長?應該沒什麼問題。」

我立即拿起手機,撥到加盟店。

鈴響了許久,都沒人來接。

我放下手機,說:「他下班了。」

房先生似乎沒什麼意見。到了關鍵問題,都要先看看白店長的態度。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他是白店長的棋子嗎?

房先生將煙蒂弄熄,丟入煙灰缸。

他瞇著眼:「賈代書都快辦好了,你才要換代書。接下來就是大家見個面,把你提出的條件寫在契約書上。這交易沒問題啦。我的店在這邊都十幾年了,不會做那些騙人的事。」

我苦笑。

房先生在爭取我的信任。用租來的小店當道具。一次交易,騙個幾十萬、幾百萬。也是超高的投資報酬率呀。

我扭頭站起來,轉身往樓梯走去:「明天早上再聯絡。」

房先生說:「好的。」

晚上八點半,回到家中,我立刻撥通電話:「是田主任嗎?」
田主任說:「牛先生。您好」
我說:「剛剛和買方談過。他說解約、不解約都可以……我告訴白店長,雙方都想解約。看他願不願意放我們走?白店長說,買方同意貸款不足,現金補足。他的意思是買方沒有違約──」
田主任說:「對呀。買方願意以現金補足,就代表他可以履行契約了。」
我說:「這裏面太複雜了。之前,不斷地說貸款不足,殺完了價,突然可以用現金補足了。之前,不斷地說錢不夠。殺完了價,錢又跑出來了……現在主要的爭議,在用誰的代書和變更契約的地點。」

我把細節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田主任。

我說:「我希望由總公司另外指派一位代書,來辦理這交易。這位代書不可以是白店長的人。請您幫我找一位可靠的代書,而我的代書協同辦理。您願意嗎?」
田主任說:「互動這麼久了,我瞭解您有誠意要賣。買方也有誠意要買,這是很明確的。我會尊重你們的意願。」
我說:「重點在交易安全。他們願意接受這兩點,就可以打破瓶頸。」
田主任說:「請總公司指派代書的事,您和白店長提過嗎?」
我說:「還沒有聯絡上。」
田主任說:「基於互相尊重,你應該先打電話給白店長。」
我說:「如果,白店長答應。總公司願意派一位代書來嗎?」
田主任終於鬆口:「當然沒有問題呀。到目前為止,你們都很理性。我當然願意幫你們找一位總公司旗下的代書。」
我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我馬上打電話給白店長。」
田主任說:「你就和白店長這麼說:『雙方各退一步,請你另外找一位代書來辦。』你不妨這麼稱讚他:『我知道你們都很努力促成這個案子。剩下的交易流程,我希望派另一位代書來辦理。』」
我大聲說:「田主任。告訴妳,我不會請白店長推薦代書的。我不相信加盟店,才會向總公司尋求協助。」
田主任說:「您可以依你的意思,請白店長向總公司要求另一位代書來辦。您就這樣跟他講:『我希望由總公司直接指派代書。』這樣大家都有臺階可下。希望你們維持良性互動。我不想去當一個傳話的人。」

「……」我說:「好吧。我和他說。」

放下電話,我拍桌大罵:「混蛋。」

一吼完,就如同洩了氣的皮球,既無奈又失望。每次向總公司求助,田主任總是要我DIY

為什麼田主任總是不願意承擔呢?她到底在閃躲些什麼呢?為什麼她總是當不沾鍋?為什麼所有重要的事,都要經過白店長呢?

從賈代書叫我去找所謂的經紀人──白店長,到買方也不斷把球丟給白店長現在連總公司田主任也把發球權交給白店長

其他三個人都在怕什麼呢?田主任為何不直接指派總公司的特約代書過來辦理呢?

在「委託銷售契約」的最下方明明寫著「為保障交易安全,請指名使用總公司特約地政士(代書辦理登記」。這是寫假的嗎?

難道這一行小字只是為了加盟店出現違失時,總公司用來切割與加盟店的關係嗎?

我立刻撥白店長的手機。

電話那一頭傳來白店長的聲音:「牛先生。你好。」
我說:「有一個新的解決方案。」
白店長說:「請說。」
我說:「嗯。我們各退一步。請總公司派一位代書過來主辦,我請的代書則協同辦理。可以嗎?」
白店長說:「可以啊。當然可以。用總公司的特約代書,
OK呀。」
我說:「買方不反對這種方式。這是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沒問題喔?」
白店長說:「對。那麼,約在什麼時候?」
我說:「後天下午兩點,你們有空嗎?」
白店長說:「有空。有空。」
我說:「我先確認田主任的時間,再跟你聯絡。」
白店長說:「我會跟總公司講一下,派他們的人到我加盟店來。叫總公司的特約代書也過來。可以嗎?」

我說:「後天下午兩點到總公司。拜拜。」

我不願意到加盟店,又怕談判重回原點。於是兩人各說各話。

放下電話,立即撥通電話。我說:「田主任。白店長說OK。」
田主任說:「這樣子喔。」
我說:「後天下午兩點,您有空嗎?」
田主任說:「後天下午,可以。」
我說:「我希望在總公司。」
田主任說:「你先問過白店長?在他們店裏也可以。等你們確定了時間,再跟我講。總公司另派一位代書主辦,你的代書協辦。就不會有問題了。」

田主任改不留痕跡地將球丟給白店長

她似乎改變了想法,不願意在總公司。 

結束通話,我再撥電話:「白店長。我已經聯絡田主任了。後天下午兩點,到總公司。」
白店長遲疑了一下,說:「可不可以到我們店裏?」
我說:「不要啦。變更契約容易發生糾紛,到總公司比較好吧。」
白店長說:「我是沒關係啦。只怕房先生不願意。」
我立刻說:「我來和他溝通。」
白店長大聲嚷嚷:「派總公司的人過來,不可以嗎?」
我說:「我先問過買方。」

我想從買方那裏下手。於是,避免爭執,趕快掛上電話。 

我立即聯絡買方:「房先生,你好。我是牛先生。後天下午兩點變更契約。到總公司好嗎?」
房先生說:「為什麼要到總公司呢?」
我說:「在總公司變更契約,對雙方都有保障。」
房先生說:「你和白店長講過嗎?」
我說:「你這邊
OK,我就和他講。」
房先生不疑有他:「應該沒有什麼關係吧。」
我說:「我願意出計程車錢。」
房先生說:「不用你出錢啦。叫白店長來載我。」
我說:「拜拜。」

放下電話,興奮地將兩手用力一拍:「成了,只差臨門一腳。」

我再通知白店長:「您好。買方願意到總公司,田主任那邊也沒問題了。」
白店長說:「喔……他們答應了……我就
OK。」
我確認:「後天下午兩點在總公司。」
白店長終於鬆口:「好啦。」

三人中有兩人同意,他就難以推辭了。

最後,我通知田主任:「主任。白店長同意後天下午兩點到總公司。」
她冷淡地說:「好。」
我說:「非常感謝。非常感謝。後天見。」

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總公司拉進交易中。

 

在我鍥而不捨地努力之下,銅牆鐵壁的防線,終於被突破了一個小小的缺口也。結束了這一場馬拉松式的障礙超越。

抬頭一看牆上的時鐘,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了。我疲累地向後癱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