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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子兵法九地篇:「我得則利,彼得亦利者,為爭地。」敵我雙方,誰攻佔,誰就加倍得利的稱作“爭地”。

在房地產買賣中,代書如同“爭地”那般重要。

第十一章 兵家必爭之地—─代書

 

六月十九日,交易進入第四十四日。

今天就是交屋日,白店長和買方都沒有打電話過來。 

六月二十一日星期一,交易第四十六日。

已經過了買賣契約上的交屋日。買方貸款沒有確定,我也沒依契約交出印鑑證明。攤牌的時刻快到了。

從來沒有和買方單獨交談,我想瞭解他的想法。

下午兩點,我依買賣契約書上的電話號碼,聯絡買方。

我說:「房先生,您好。」
他說:「你是那位?」
我說:「我是和你簽約那一位牛先生?」
他說:「喔……喔……牛先生。你好。」
我說:「銀行遲遲沒核准您的貸款。已經過了交屋日。目前,您有什麼打算呢?」
他說:「目前喔……嗯……這個……這個……目前的想法就是……你現在問的是什麼意思?我不太瞭解?」
我大聲說:「已經過了交屋日,貸款還沒有確定。接下來您想怎麼做?」
「……」他回過神來:「我家內部剛好做房地產轉移。我想用太太作保證人。看看能不能申請到貸款?」(保證人,購屋200P.259)

在這個敏感的時間點,他要把財產都移轉到太太的名下?

我說:「您要另外找銀行?還是向原來的銀行爭取提高貸款額度呢?」
他說:「我以太太作為保證人,向原來的銀行再申請。」

我說:「房貸額度什麼時候可以確定?」
他說:「就這一兩天。」

我說:「由我請的代書主辦,仲介公司的代書協辦。您覺得如何?」
他說:「不方便啦。白店長應該不會同意。」
我說:「白店長那邊,我會跟他談。您這邊行不行?」
他說:「我不能幫他決定。這個部份你們先去談。白店長
OK,我就OK。」
我說:「好。我聯絡白店長。」

嘿。他竟然把球丟給白店長

只提出了“用我的代書”,就碰了一鼻子灰。

 

我再撥電話:「喂。白店長。」
白店長說:「牛先生。您好。」
我說:「買方那邊是什麼情形?」
白店長說:「賈代書正在和他談你所提出的條件。待會兒,我再打電話給您。」
我說:「有一點我要堅持。就是由我的代書主辦,你們的代書協同辦理。」
白店長說:「你太小心了。我們公司不能接受這樣的方式。」
我說:「不行的話,我就直接向買方提解約。」
白店長提高音量:「為什麼一定要以你的代書來主辦?那是不合常理的呀。」
我說:「我一定會堅持。你不同意,我就直接和買方談。」
白店長大聲說:「為什麼一定要以你的代書主辦?」
我說:「因為交易安全。」
我說:「交易安全有疑慮時,用誰的代書主辦,必定成為買賣雙方的兵家必爭之地。

白店長用很急躁的口氣,斬釘截鐵地說:「那對買方不公平。」
我說:「買方說,你
OK,他就OK。」
白店長說:「誰說的?」
我說:「房先生說的。」

白店長說:「剛才你打電話給他嗎?」
我說:「對呀。」
白店長說:「房先生怎麼說?」

我把房先生請太太當保證人的事說了一遍。

白店長聽完,說:「你說,以你的代書主辦,賈代書協辦。那費用誰出呢?」
我說:「賈代書的費用依買賣契約支付。我請的代書由我支付全部費用。」
白店長說:「你的意思是:把價金信託也改為履約保證?」
我說:「對呀。改為履約保證,買方也不會擔心交易安全。」
白店長說:「要在那裏辦?履約保證還是用蘋果銀行的嗎?」
我說:「用九鼎建築經理股份有限公司的履約保證。就是買賣雙方和九鼎簽『不動產買賣價金履約保證契約』,然後九鼎再和銀行簽價金信託契約。由九鼎建築經理股份有限公司掌控產權的安全,銀行保管價金,那一種銀行履約保證。」
白店長說:「賈代書也拿得到代書費嗎?」
我說:「絕對沒問題。我找的代書,由我付全部費用。」
白店長說:「我再和買方談。他同意,就沒問題。」

白店長把球丟回去給買方。

我說:「我希望在總公司修改契約。」

我的策略是──設法把總公司拉進這交易中來

白店長高聲說:「你說在那裏?」
我說:「在你們總公司。變更契約是一件大事,容易發生糾紛。在總公司變更契約最公正。」

白店長說:「在我們店裏就可以啊。」
我說:「一定要到總公司。」
白店長高聲說:「你不是要帶你的代書過來嗎?為什麼還要到總公司呢?」
我說:「不行,就解約。這個交易太辛苦。四十六天了,我已經很累。很累了。這種談法,再談一百年也談不完。我的朋友最近買房子,不到一個月就辦完手續。已經交屋了。」

白店長陷入沉思。

最後,他說:「就看房先生的意思?」

我說:「要問他呀?他才說,要問你呢。」

嘿。他們兩人把球丟過來,丟過去。我可像是在參加障礙超越。

白店長高聲說:「你要在總公司變更契約。要由你的代書來主辦。要把價金信託改為履約保證。以這些條款來變更契約……」
我說:「對。另外,付款的方式也要做一些調整:買方在過戶前要把貸款不足的價金,先匯入履約保證專戶。防止拖延條款也要加入。還有一點,請買方開一張和貸款同等金額的擔保尾款商業本票。一般都有這個程序。」
白店長說:「我已經叫買方開本票了。」
我說:「開了就好。可以接受這些條件,交易就繼續進行。不行的話,就解除契約。一個交易談那麼多次,拖了又拖,談了又談。我不想再談了。」
白店長說:「我再跟買方協調一下。」
我說:「別再拖啦。什麼時候給我答覆?」
白店長說:「就這兩天嘛。」

簽約至今,一路被欺壓。犧牲五萬元之後,終於可以稍為採取主動。

我暗中請律師寫了存證信函,準備控訴買方違約。但是,買賣契約中的──「本買賣中,買方要貸款八成」。這一條,對我不利。

沒有勝算,我不打算主動挑起戰端。只能做好萬全準備,被動應戰。

 

六月二十二日星期二,交易進入第四十七天。

下午四點,白店長來電:「牛先生。站在中間者保護雙方的立場,我和買方談過了。交易安全這個部份,他也非常、非常的顧慮。把價金信託改為履約保證、在總公司變更契約,買方都同意。至於,代書這個部份;假如,你要求用你的代書,買方也要用他的代書。那怎麼辦呢?」
我說:「代書是關鍵。買方不同意嗎?」
白店長大聲說:「你先聽我講。我們公司本來就是以公平公正的立場來辦理交易。不能由你來找代書,不讓我們的代書辦理呀。如果這樣,買方也可以要求用他的代書。何況,代書的費用是由買方支付的。」
我說:「買方只對用誰的代書有意見,其他條件都沒有意見嗎?」
白店長說:「對。買方對其他各點都可以配合。」
我說:「代書是關鍵。買方不願意,就解除契約。」
白店長說:「為什麼一定要由你的代書主辦?你的代書協同辦理。不行嗎?不行嗎?」
我高聲說:「只能協同辦理嗎?」
白店長說:「這是合理的呀。你要在契約書上註明貸款最後日期、貸款不足現金補足等等。其……他任何條件,都
OK呀。」
我說:「代書這個部份是我最在意的。」
白店長說:「沒有一家仲介公司會同意這樣辦理的。」

(經由仲介公司仲介的房地產交易案,大多數由仲介公司安排代書。現行交易環境中,許多仲介公司,堅持掌控安排代書的重大權力。)

我說:「賈代書幫我撰寫的契約,完全偏向買方利益。所以,我要用我的代書來辦理。」
白店長說:「你可以請你的代書看契約。如果契約中的內容偏袒買方,我可以安排雙方變更契約。這樣可以嗎?」
我說:「聽起來很有誠意。」

我有一點心動。

白店長說:「我們這一家店開了很多年了,非常有信用的。蘋果銀行也和我們配合很多年了。」

我說:「目前買方的貸款有沒有問題呢?」
白店長說:「貸款已經沒有問題了。買賣契約再經過修改,這個交易已經非常、非常的安全了。」

經過艱辛的談判,似乎露出了一線曙光。

我說:「我要在總公司變更契約。」
白店長竟然說:「我可以派總公司的人過來,這沒有問題。」

好大的口氣。

依職場倫理,田主任是主管。難到她已經被收買了?

我說:「我們到總公司行不行?」
白店長傲慢地說:「我可以叫那個田小姐過來。」

才說“買方都可以配合”,馬上就變了。

剛講好的事,又變卦了。

我說:「用誰的代書和變更契約的地點,這兩點,我再給你回覆。」
白店長說:「明天中午以前,我等你的電話。」

放下電話不到五分鐘,白店長又打過來:「牛先生。是這樣的,蘋果銀行價金信託已經辦這麼久了。你就不要再去改為履約保證。那會耽誤很多時間的。在變更契約時,你可以提出貸款不足現金補足、貸款截止日期、幾年幾月幾日前交屋等文字。只要買方答應這些條件,很快就可以辦理過戶。馬上就要交屋了。假如,你再改為九鼎的履約保證,重新送件。那會非常、非常的麻煩。我快要昏倒了。」
我說:「交易安全比較重要。慢一點沒有關係。」
白店長說:「蘋果銀行和我們配合許多年了。最近,我們有一件交易,也是用蘋果銀行價金信託辦的。假如你不信,可以來公司。我拿本子給你看。這樣才能快速結案啊。」

剛談好,就變卦。

我強忍胸中怒火:「已經拖那麼久了。我還是要以安全為重。」
白店長說:「這個做法就非常安全啊。買方所開的擔保尾款本票,都可以交給你保管呀。」
我說:「所有問題,明天中午十二點以前答覆你。」
白店長說:「好。拜拜。」

唉。談了半天,又回原點。

思考了半小時,我再度撥電話給白店長:「喂。這交易談了又談,變了又變。我不想再交易了。我直接和買方談。」

白店長用很低沉的語調說:「你想和他談嗎?」
我說:「對。當面談一談。看看有什麼方向?要有方向出來呀。」
白店長說:「對呀。對呀。」
我說:「一定要用我的代書。就是這樣。」
白店長說:「這樣太不合理了吧。」
我說:「這交易拖了這麼久。簡單處理,我直接問買方。」
白店長說:「以公司的立場……這筆交易本來就應該透過公司的代書來辦理的。」
我高聲說:「那天和買方見面,你答應可以由我的代書主辦。」
白店長說:「那是你講的。不是我說的。」
我說:「這交易一波三折,反反覆覆。我要履約保證,你們用價金信託騙我。賈代書在一、二期款兩行文字之間偷偷打了一個“>”,讓買方可以不用付第二期款。風險都在我這邊。」
白店長說:「要改履約保證,就用履約保證嘛。」
我餘怒未消:「我傾向不要這個交易。這交易太複雜了。太複雜了。」
白店長說:「如果你想這麼做,也要到公司來解決。我約買方過來談。」
我說:「我要先去和買方談。」
白店長說:「不是。不是。買賣雙方要來公司談。要解約,也要來公司解約呀。你就不用去買方那裏。」
我說:「不。我要直接跟他談。再見。」

我將桌子用力一拍,大罵:「合法詐騙集團。」

這些人有一個特質──他們會不斷地進行有目標的遊說,直到你不知不覺改變心意。

他們不斷交互運用提出承諾、撕毀承諾,來逼退你的談判底線。

他們的語言邏輯,不是用來陳述事實的。騙到了你的承諾和簽章,就立即改變他們答應的事。

言語中所表達的是不是事實?是否誠信?已完全不重要。

他們的話術到底要把我引導到什麼地方呢?

我想起電影中,獅群獵殺水牛的景象。

幾隻獅子用爪從後方抓住水牛,使牠動彈不得。另一隻獅子跑到前方咬住水牛的鼻子,不讓牠呼吸。時間拖久了,就會窒息。當水牛倒下,那隻獅子就立刻咬住水牛的咽喉,直到斷氣。此時,所有的獅子蜂擁而上,分食水牛,完成獵殺。

我會是那隻水牛嗎?

手上遇來愈少的現金就像是氧氣。三份如繩索的契約緊緊綁住我的咽喉之後,交易流程就停滯了。

他們要藉著一輪又一輪的談判和拖延,來讓我窒息而死嗎?

白店長、賈代書和買方三人所形成的鐵三角陣形中,買方是比較弱的據點。

就決定從這裏下手,我拿起電話打給買方:「房先生,您好。」
他說:「那位?」
我說:「我是牛先生。」
他說:「您好。什麼事?」
我說:「這交易已經過了一個半月,您的貸款也一直不順利。我們甘脆解除買賣契約。您覺得如何呢?」
他竟然說:「我要問問白店長,先和他聯絡看看。」
我說:「要問他呀?」
他說:「我問他那邊是什麼情況?拜拜。」
「嘟……」

買方沒有自己的想法嗎?事事都要問白店長嗎?

我發現:這是一個複雜的三角關係。他們是一夥的。

我面對的是敵軍聯合作戰兵團。

放下電話,立刻撥電話給田主任。

我把最新發展,一五一十告訴她:「……賈代書把契約寫得一面倒。已經一個半月了,從不打一通電話。我沒有辦法再相信他了……」

我愈說愈激憤。

田主任說:「牛先生。牛先生。他們已經這樣說了,看看約的是什麼時間。我會過去。」
我說:「這個局太複雜了。他們本來打算吃我,但是,我的印鑑證明沒有交出。他們一直吃不成。人的忍耐是有極限的。」
田主任說:「沒有啦。沒那麼複雜啦。你和他們約好時間、地點,我們就一起過去,和他們講一講就好了。」
我大聲嘶喊:「交易要繼續,一定要用我的代書。一定要用我的代書。明明就是一個局嘛。他們讓我解約,這事也就算了。假如,不讓我解約。我不惜付出一切代價。我已經受夠了。真的受夠了。」
田主任說:「冷靜下來。先和他們確定時間──」
我說:「就是太理性,所以他們吃定我。逼到沒路,就拼個你死我活,同歸於盡。他們設局把我套在陷阱裏。我已經看出,還要吃。總公司已經知道了,還要吃。對不對?」
田主任笑著說:「他們應該沒有這個膽。」
我聲嘶力竭:「一個正常的交易,那有談那麼多次的。寫好的契約,還要回頭殺價。談完了就變。談完了就變。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
田主任說:「買方不是要請太太當保證人,繼續貸款嗎?若貸款不足,就以現金補足。」

我聽了,更生氣了。

我大吼:「為什麼殺完了價,再請太太當保證人?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請太太當保證人?我不會讓他們吃到一分錢的。照這個契約走下去,我會成為待宰羔羊。他們會一路殺價、一路砍價,沒完沒了。這事一定要讓它上媒體,我已經準備好了。」
田主任說:「你可以有你的主張。我能答應你的,就是去參加你們的會議。」
我說:「要繼續交易,就要用我的代書。」
田主任說:「這個部份,你還是可以保有你的主張。」
我說:「我希望你能主持公道。假如,你只是想擺平此事,我就太委屈了。這就是一個局。現在,他們就是要推我進火坑……」
田主任說:「牛先生。不好意思,有一些事要處理。我們再聯絡好嗎?」
我說:「你要表態。你要主持公道。你要主持公道。」
田主任說:「那就先這樣。我有急事要先處理。」
「別掛電話。」我說:「從打第一通電話給妳,到現在為止。妳一直沒有具體作為。」
「嘟……」

我用力把電話摔到桌子上。

雖然看出這交易是個“局”。但是,還看不出他們會怎麼玩?只能摸著石頭過河。

田主任加入他們聯合陣線了嗎?

他們違法的證據在那裏呢? 

這些日子,我寢食難安,輾轉反側。清晨三四點就醒來,張著眼睛,苦思冥想,直到天亮。

我推演著各種可能的詭計。這是我的生存之戰。